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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一朵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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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多日未見,人又困頓,才感性起來,康熙微微一笑,算做對自己的嗤笑。然而宣洩一番真情實感,似乎沒那麽乏了。他拍拍膝蓋,振作精神,站起身來,道:“不必了,我也待不了太久,等他們擬完條陳,還要繼續再議。”

“這就要走嗎?”她在他身旁,挽住他的臂彎,他放慢腳步伴她在房內漫步。

“還有事?”

“我能有什麽事?不過想和你多說說話。”

他爽朗一笑,道:“留些話到晚上說,不成嗎?”

看來今天他是隨船了,她面露喜色。他對她的心意一目了然,預告道:“這兩天都不下船了,直奔南京。”

“兩天啊?”她雲淡風輕地哼哼。

“兩天不足嗎?”他道:“我就在南京待一晚,次日就上船與你會合。”想起什麽,嘴角一勾,轉頭看她,眼睛裏全是光彩,低聲表示理解:“是,想的時候一晚都受不了!”。

洛英頰飛紅雲,扔開他的手臂,嗔道:“說什麽呢?我是在船上住膩味了!”用手指在面前畫了個圈:“天天只能在這方寸之地活動!”又拖著他到平臺邊,撩起水晶簾,指著簾外,委屈地說:“她們把我看得緊,連平臺都不讓去,真真悶死人了!”

康熙邁出門檻,立於平臺中央舉目四望,麗日當頭,青山綠水,一派明媚風光。他小站了一會兒,洛英還待在室內往外看,他招招手,她竟囁嚅地挪不開步,再思才舉腳出門,初接觸到日光,眼睛瞇了好久才適應,頓足道:“你看!我連邁一步都不敢了。”

“這可不是邁一步那麽簡單!”他笑一笑,正色道:“你自己掂量掂量,一位年輕女子,又是我身邊的人,在此大庭廣眾之地,眾目睽睽之下,似不大妥當吧?”

“現在不是一樣?”

“由我陪著尚可,畢竟沒人擡頭!”

她往四周一看,果然,因為他,所有在船面上作業的船夫和侍衛,個個低頭,無人敢於仰視。

跟蹲監獄似的,出門放風得找獄卒看著,這不解決問題啊!不就是些陳規舊俗嗎?看著固若金湯,並不是沒有例外。她搜腸刮肚,企圖說服他網開一面,道:“當年西北混跡於軍隊都過來了,六得居的時候我還經常在飯店迎來送往呢!”

“所以呢?”皇帝篤悠悠地問。

她想到了孫掌櫃,啞口無言。

“此一時彼一時!”她什麽都好,就是不安分守己。皇帝耐著性子循循教導:“那時節,你成日嚷嚷著要走,我什麽都顧不上了,只擔心著,說不定什麽時候,你‘嗖’一下就不見了。現在不一樣,你是決定留下來陪我終老了,是嗎?”

聽上去情深款款,其實包裹了她的諾言來挾持,她知道他話後有話,但總不能出爾反爾,只得胡亂地點了點頭。

“既然安生過日子,有些規矩還得立起來!”

“什麽規矩?”洛英頭一縮,仿佛有人要把鋼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。

他微笑,手搭上她的肩,道:“別擔心,太難為你的事我都擋掉了。但你也略微配合一下,別太拋頭露面了。一則,防人之口!”沈吟片刻,接著說:“二則,安全起見!”

防人之口尤可,安全起見就值得商榷。如今侍衛仆從二十四小時重重保護,孫掌櫃之流那裏近得了身,然而未及她反問,他亦莊亦諧地說:“三則,你長得太美,我不舍得讓人看,顧順函看你一眼我都恨半天。”

可憐的小顧,時時被他用來作伐,洛英失笑。轉念細想,話都說到這份上,大概他也有難處,也只好作罷。

終究厭倦了終日蘭房深鎖的寂寞,她雖小鳥依人地依附著他,有片刻吶吶地不想說話。他恐她郁悶成結,想了一想,安撫道:“這樣,到了南京,你也下船,我們去行在住上兩日。這之後,在杭州,左右是要盤恒一段時日的,到時怕是你想上船也不能夠。”

“好是好!”她猶豫,免不了替他著想:“會不會…耽誤事?”

“顯然誤了你的心情更棘手!”

“那算了,南京我就不下去了,其實也不算什麽,就一晚!在船上等你吧!”她灑脫地說。

“不!我也想讓你陪著我。”他已經決定了,憑她自由散漫的性子,老在船上困著的確壓抑,說道:“本來帶你出來,就是散心,不成想反拘著你!”

“誤不了事?”

他擺手,示意她不要再糾結了:“一日有一日的安排,兩日有兩日的計劃,有什麽誤不誤的?就這麽辦!”

這個話題就這樣打上了句號,洛英還能說什麽,低了頭,滿腹的內疚,都是自己使小性兒,害的他想方設法來照顧她的需求。

她的惶惑落在他眼裏,他輕撫香肩,帶著幾分自責,微笑解圍道:“是我疏忽了,新婚燕爾,豈能讓嬌妻獨守空閨?”

那近在咫尺的臉上,眉如山目似水。這樣的相貌,這樣的人才,這樣地顧惜她,幾世修來的福氣!洛英秋波流轉,莞爾嫣然,接著他的話竊竊私語:“誰跟你是新婚?”。

船破碧浪,鶯囀翠谷,只這笑語妍妍,最是動人。但見清風拂動,吹起她青色褙子的衣角和白色襦裙的裙裾,正是下午時分,陽光接應水色為那桃腮梅目灑上跳動的金色光輝,正視著,簡直目眩。他恍然,以為見證了洛神臨水,托起伊人的腮凝神癡看,過了半晌,醒過神來,喃喃低語:“你是怎麽回事?幾日不見,便令我有初逢的感覺。你說,如此這般,怎能不算新婚?”

話畢,便貼臉過來。

她偏過頭去,巧手婉拒他的接近,扭轉身子往室內跑,笑道:“你瘋了吧?忘了自己是誰了?光天化日的!剛才保守地像個老夫子,怎麽這會子又輕浮成了這個樣兒?”

眼見那青紗白綢的窈窕身影翩然如蝶似的閃入了水晶簾後,皇帝的第一反應,便是兩步並成一步地跟進去,急急跨一腳,方發覺有些失態,克制著放緩步伐,踱步過去,邊走邊自思,對她的沈迷,像是染了沈屙,如果此時有人提醒他克己覆禮,行忍情性,他必然是聽不進去的,因為沈迷雖然是世俗意義上的病,於他卻是解憂良藥,他此時心中釋然,一身輕松,腦中留存著的景象,比這紛繁蕪雜的世界,不知要斑斕幾倍。

隔著簾子就瞧見她倚著門框等他,進門後互看一眼,她低頭撥弄衣角,他的心也“別別”地加速跳動,這在他是很少有的,多麽稀罕的感覺!懷揣著滿坑滿谷的歡喜,他來至她身旁,撐著門,她在他的包圍之下,怯得頭都擡不起來,只抿嘴笑著,梨渦微綻,細聲說:“你不是還有事嗎?快些走吧!”

“是要走!”他說,卻只是一壁地瞧著她,腳好像釘牢在當地,挪動不得。

“萬…萬…歲爺!”織錦站在樓口,已臊紅了臉。職責所在,不得不報。但私下很是悔恨,要是預見這番光景,不如差認秋上來,免得皇帝被攪了興致,怪罪到自己頭上。

“真要走了!”他放下撐門的手,對洛英說。

“嗯!”洛英依舊倚著門框。

“晚上來!”

“好!”她換了姿勢,把雙手擱著身後,背靠著門,對著他欲看不看的。

“等晚些時候,他們都散了,你也可以下來走走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“會有人來傳話!”

“好了!好了!”她留意到站在門口的織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,悄聲提醒:“他們在等著你呢!”

總好像有無窮的話要說似的,不是還有大把的時光嗎?他“哈哈”地笑,嘲笑自己沒來由的牽腸掛肚依依不舍。

轉過身子,自勸道:“走罷!走罷!” 便拔開腳步。

行了兩步,餘光瞥到了她身旁繡架上的黑錦絲繡白綠牡丹,折回來,問:“你繡的?”

她看著他質疑的目光,本來就沒信心,便狐疑起來:“怎麽…?看得過去嗎?”

豈止看得過去!畢竟她秀外慧中,有繪畫功底,且又立意新穎,那半朵牡丹,襯在黑色背景上,像是暗夜中發光的玉,他知道她在繡暢春園尚未開花的玉牡丹,心中暗喜,但嘴上只是道:“尚可,可以看看!”

“我本來就不大會這些,這幾天無聊,才正經八百地跟織錦她們學的。”為這“尚可”的評語,她忙忙地解釋。

上次顏料摻毒的事件後,她連畫都不大畫了。這樣好,找點事做,解解她的煩悶,他說:“很好!小試牛刀,就有成效。看來你底子不錯,好好練,趕明兒技藝純熟了,幫我繡件龍袍!”

“啊?”她愕然。不是“尚可”嗎?突然間目標定的這麽高?龍袍那繡活,得有多少針線功夫,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!但他既然說了,總不好一口回絕,她吱唔地搪塞:“龍袍以後再說吧!你別對我太寄予厚望了,回頭繡成一條蛇,恐怕你穿不出去。”

康熙道:“繡成蛇,看在你的面上,還可以內穿。繡成蚯蚓,那就算內穿也不能夠了。”

這話一出,不光洛英,連織錦都躲到樓梯口偷偷笑了起來。

他轉身又走,她想起牡丹沒有得到他的認可,帶著一時半會兒止不了的笑容,在他身後道:“你真覺的這牡丹不夠好嗎?那我重新繡過?”

他已走到了樓梯口,側著臉,濃眉微企,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,敷衍道:“還成吧!反正女人用的,我摻合什麽!”

“是給你用的!你必須摻合。”洛英撐著繡架笑。

“我?”他停下腳步,回轉身,難以置信地瞅著她,莫名其妙地問:“我要一朵花做什麽?”

織錦差點噴笑出來,好不容易忍住了,怕再笑下去難免逾越,屈身辭道:“奴婢先去回稟傳話的人,左右也不著急。”說完,往樓下逃去。

考慮到他有事要忙,洛英一邊笑,一邊長話短說地表明她的心意:“你的生日就快到了。路途之中,他們怎麽給你慶祝我不知道。我這邊,想來想去,不如給你繡個香囊。平日你穿深色的特別是黑色的衣服尤其尊雅,所以我設計了這個色彩圖案搭配,掛在腰間,你想,萬黑叢中一朵小花,多好看!”

原來有這番美意!以往萬壽,都在京城中大肆鋪張,她在的時候,身份的問題,只能忝填末席。今年好,南巡途中,又是一切從簡的基調,可以抽點時間和她一起過,她的好意,自然要激動愉快欣然笑納。想當年,她被宮中爭鬥搞的暈頭轉向,壽禮沒準備上,也許一直存著遺憾,所以有心有空時,便送給他的一份親自制作的禮物!

但‘萬黑叢中一朵花’!想想就頭皮發脹。“成吧!” 他期期艾艾地說。一時間,腦子飛速轉動,已經產生了好幾個念頭,比如,把香囊翻轉了戴,或者,她不在面前時就除下,又或者,放在內衣裏,美其名曰貼身攜帶。但是,多麻煩!他從不戴這些勞什子!她大概閑的太慌了,居然整出這些紈絝子弟的玩意兒往他身上放。

“你慢慢繡!一定要繡好了!” 當前要務,是鼓勵她制作壽禮的熱情,滿足了她的心意,排解她的閑愁,至於繡出來是朵花還是條龍,都無所謂,不能戴,還能看嘛。

猶恐她還要說什麽,他忙截住:“這會子必須走了!再不走,衡臣他們要找上門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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